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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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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可最起碼,從來都是蘇冷拋棄男人。

現在要她吃回頭草,和被她放棄過的男人重新在一起,這太恥辱。

陳彌鼻腔一酸,她自己都難以描述這種感受。

說到底,會有這種感受,因為陳彌是真正清楚蘇冷這幾年經歷的人,曾經被眾星捧月、嬌蠻高傲的蘇冷獨自在外漂泊多年,嘗過世間人情冷暖,說好聽是豐富了人生經歷,可如果蘇南添還活著,就算沒有媽媽愛又怎麽樣,按照原本的命運軌跡,蘇冷再固執己見的叛逆也不用經歷這些。

而季見予一直在金字塔頂端,他的人生十年如一日耀眼讓人連仰望都沒有資格。

原本能成為青梅竹馬的兩個人,早已經真實是兩個世界的平行線。

可陳彌從不敢在蘇冷面前說這些,蘇冷默默把十八歲之後的人生埋葬起來,作為她最近親密的摯友,陳彌自知沒有資格將已經腐爛的傷口連根拔起。

但這十年,何嘗沒有明目張膽地在蘇冷身上留下痕跡。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理解,因為我自己也這樣覺得。”蘇冷瞇了瞇眼睛,露出幾顆小白牙,天真如初似的,“他也說,如果我還是從前的樣子,不管令我作惡的媽媽和繼父再如何相逼,和我爸私交甚好、幫助過我們家的長輩再如何期盼,我也不會和一個曾經被自己狠狠拋棄的前男友走入婚姻。”

蘇冷托著腮,整個人在頹靡光影裏有種平靜著絕望的悲情氛圍感。

“就像日日夜夜都知道有把刀懸在脖子上,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掉下來。明明從前選擇毀滅式結束和那個人的關系,就是徹底失去了對他抱有希望和依賴的幻想。

收回了全部曾經給予出去的信任,十年之後要再次給出去,給同一個人,無疑於淩遲十年前的自己。”

蘇冷忽然轉臉,眼睛汪洋一片,紅唇鮮明,“我一直覺得十年前的蘇冷,只是在那個冬天沈睡了而已。”

陳彌忽然無法克制,撲上去抱住蘇冷,“蘇冷,你以後多和我說這些好不好,我很想聽,也很願意聽,真的,我不會嫌你煩的。”

“我也不會嫌你煩,也跟我說說唄!”喬勁中途看到美女,差點被拐走,此刻突然出現,厚著臉皮挨上去。陳彌拼命往蘇冷懷裏鉆,可喬勁分明聽到她哭腔,越發好奇,“真哭啦?”

“你走開啊,煩死了,我討厭你們男人……”

喬勁忽然正經,義憤填膺問:“是不是嚴覺景欺負你了?媽的,我看他就不是什麽好人,你等著,今晚正好,我這就去教他做人,敢欺負我喬勁的人,活膩了他!”

陳彌破涕為笑,“誰是你的人啊……”

蘇冷摸了摸陳彌頭發,一臉期待看喬勁,“那你能不能順便去教訓一下季見予?”

“對!你有種找季見予去。”

喬勁瞬間歇菜,若無其事坐到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尖,“季見予怎麽了?他倆不是過挺好的嗎。酒會的報道我看了,你們兩個太他媽配了,他還帶你上臺一起頒發最有含金量的獎哎,現在整個澱城都知道你是安成季太太了。”他推了陳彌一把,“你就別瞎操心打擾人家小兩口了,蘇冷好不容易□□回頭。”

“你有病吧!你們男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該死的短命鬼,人家給你點甜頭就開始跪舔了?說到底你就是不敢惹季見予,高中那時候你就怕他!”

“陳彌你才是神經病吧?什麽叫給我點甜頭,我和季見予有雞毛關系,他那是對蘇冷好,人家倆都結婚了,你就眼紅吧!哎喲,你屬狗的啊!”

陳彌毫無形象騎在喬勁頭上,喬勁一個勁求饒,求救蘇冷。

蘇冷好整以暇看著,點了根煙,靠在墻頭迷迷離離吞雲吐霧,很享受這種充滿生機和青春氣息的吵鬧氛圍。

閉上眼睛,似乎就回到了初高中,班裏男女一個不對付就鬧起來,然後一群人開始起哄他們有一腿。

方敏遠遠望著,忽然聞到一陣不嗆鼻的尼古丁氣味。

身邊的男人也點燃了一根香煙。

“可以好奇你紋身的故事嗎?”

游其森低頭看了眼自己右手,忽然摘下了那枚戒指,把玩一陣,收進口袋裏了,毫不珍惜。

“你們女孩子似乎天生喜歡八卦。”他口吻無奈,但語調溫柔。

方敏突然真心理解了為什麽當年蘇冷會義無反顧轉身撲入他的懷抱。

女孩子也天生需要被人無條件包容、寵愛與信任。

但似乎理性、感性在兩性關系裏是悖論。

蘇冷和游其森這段開始並不光彩的感情,也難能圓滿。

“和蘇冷有關對嗎?”

游其森吞雲吐霧的時候,神色頹廢,野痞、文雅在他身上像糾纏混沌的煙霧,方敏適時想起嚴覺景給那些對游其森發出信號的女性們的忠告:只怕你們有心看,沒膽上。

如果那些人知道游其森曾經撬兄弟墻角,有背德的光輝事跡,不知道是會追求刺激勇往直前還是唾棄他的人品。

“我本來不打算和任何人再提起和她的往事,因為我知道那樣會給她造成困擾。可就像那晚她突然昏倒,一開始我秉持理性,可後來送她到醫院,我自己也胸悶痛到急診做了個心電圖。”

方敏心漏跳一拍,原本並不知道那晚他確認蘇冷無事又默默站在清潔間看季見予趕到後離開去了哪裏。

“可我聽說你是名醫生,”游其森忽然扭頭對方敏露出一記了熟於心的笑,“我猜想,冷冷應該不會過多和你談論我的曾經,因為我也是她的傷疤之一。”

方敏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有種身份暴露的危機感。

可同時,她更覺得難受到無以覆加的地步。

只見過兩次,連陳彌都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以及蘇冷身邊為什麽會突然多出來她這麽一號“朋友”。

“不,你們所有人,她都記得。”

游其森整個人靜止一般,眼眶迅速紅了,無言猛吸了一口,雙頰瘦陷出孤獨的陰影。

“是一只比熊。我和她一起養過兩只比熊,有一只去年底病死了。”

方敏大概知道這件事。

她一動不動好半晌都盯著游其森右手中指看,這回,一下子就描摹出了紋身的輪廓。

游其森手裏還夾著煙,擡在半空翻來覆去,自己也看,回憶徐徐。

“大二冬天紋的,她高中覆讀了一年,我想這些信息你都應該知道了。高四真的堪比坐牢,他們每個月只有兩天休息時間可以出校門,所承受的身體、心理雙重壓力不是旁人能夠感同身受的。我很想分擔,但又真的無能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游其森把煙掐了,心無旁騖摩挲紋身有時,聲音溫和:“每天傍晚我們都會在覆讀班的墻根見面,我給她帶吃的,把狗也帶去,她有時候吃都顧不上,一個小時休息時間只和狗膩歪,我還經常吃醋。她也許是看我真的太委屈了,會忽然隔著欄桿抓緊我的手,仰起臉,可憐巴巴等著,”

游其森註視著遠處旁觀陳彌喬勁打鬧的蘇冷,笑,“也像只比熊。好像是我冷落她一樣。我們接吻的時候,狗就在旁邊蹲著搖尾巴,一邊一個。冷冷其實很容易害羞,伸手捂住狗的眼睛,不讓它看,還讓我負責捂另一只。其實我從來沒捂過,但她總是很信任我。”

“為什麽只紋了一只?”方敏不可遏抑有些哽咽。

蘇冷和游其森的戀愛細節,太少了,但又似乎不用多說就能相信這個男人有多愛她。

“紋身是她提的,她把兩只狗當作自己的寶寶,高考前就想把它們紋在身上,是我不讓她做這件事。”

很難得聽到游其森對蘇冷說“不”。

游其森自嘲一笑,對脖子沒擺正過的方敏說:“別這樣看我,我們分手當然不是因為這件事起了爭執。”他頓了頓,又改口,“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

“她這個人,做事三分鐘熱度,想一出是一出,但這其實沒什麽。狗是我們畢業那年暑假買回來的,她也就興奮了一個月,後來再這麽眷戀那兩只比熊,是因為每天見到它們的時間是強壓下唯一那麽點兒放松的時刻。我想你應該懂我的意思,紋身這種東西,紋上去就很難洗掉了,它通常藏著一段深刻的往事,意義非凡。我希望她就算要紋,也是深思熟慮過後,想清楚真正對她重要的是什麽,想要記住的是什麽,而不是將來會後悔,看到兩只狗的紋身就想起那段痛苦又恥辱的‘高四生涯’。”

“我懂你的意思,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對紋身……對感情很謹慎的人,一旦認真,會固執到底。”

游其森不知道想什麽,搖搖頭,在否認自己,“我只是後來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

耳邊似乎有陣風呼嘯而過,但空蕩蕩的,什麽都不剩下。方敏心莫名揪成一團,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嘴邊,但於心不忍似的,由他自己說。

“她一直渴望的是一個無條件愛她、包容她的人,無論何事第一時間站到她身後給予她渴望獲得的全部信任,關乎她的每個決定,她都需要這個人的認可。她上一段戀愛,對方太耀眼,她失去了掌控權,一觸即發,整個人生都因此破碎。後來,她在我這裏慢慢拼湊,找回自我,但無形中,我也做了那個強勢否定她的角色。”

“又或許,她會喜歡我,是因為在我這裏能夠獲得一些什麽。當我不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她就會離我而去了。”

方敏喉中漫過一陣苦澀,悄悄撫了撫顫抖的睫毛,若無其事繼續開口:“你們是什麽時候分的手?”

“我大二,她大一那年冬天。”

這個時間點,在旁人看來,是他們無法打破異地戀長久不了的魔咒。蘇冷並沒有留在澱城上大學。

“我那時候為了安撫她,和她約定好,如果她高考結束還想紋,我和她一起。其實她對我不讓她紋身這件事沒什麽反應,至於我的那個承諾,她反倒很高興,還和我拉鉤,約定到時候我們一人紋一只。”

情侶紋身,聽起來就很浪漫。蘇冷是一個喜歡浪漫的女孩子。

“她覺得我很抗拒紋身那種東西,而且有紋身,其實很多職業都無法入門,比如檢察官。當時我說要陪她一起,她很感動來著。”

“高考結束,她還告訴我幸好她沒去紋比熊,不然上岸了一身輕松,紋身卻是最難熬那段時期留下的,顯得自己很傻缺。沒再提過紋身,也沒再提過一人紋一只比熊的事。”

兩人從室內聊到室外,從封閉空間乍一出來,臉被風刮得辣痛,方敏吐出一口熱氣,“結果你自己跑去實現了這個約定。”

游其森又想點煙,嘴巴是一片清苦的澀意,稍一張開,就被冷空氣塞滿。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來的,我其實早就想好了,就算她不紋,我也要紋,紋在她時時刻刻都能看到的地方。”

和蘇冷在一起,游其森根本沒想過婚姻這種虛無、遙遠又夢幻的未來。

蘇冷喜歡他的手指,修長、幹凈、骨節分明,兩人膩在一起無事可做時她就喜歡躺在他懷裏拿他的手比大小,翻來覆去地看,然後笑嘻嘻挑逗他:“我覺得你這雙好手缺了點什麽裝飾物。”

他明知道她想說什麽,心跳得很快,表面卻平靜回應她預想中的答案。摩挲著纖細的腳踝,游其森認真看她的眼睛,心甘情願陷入黑無垠的陷阱,一步又一步。

“缺了點什麽?”

蘇冷忽然撐起來在他耳垂那裏廝磨,“缺一枚戒指。”

他眼睛發紅,狠狠把人桎梏在懷裏肆無忌憚索取。

差一點,那句破壞氣氛的“我給你你要嗎”就要脫口而出。

兩個人好的時候,會有一種彼此已經廝守半生的錯覺,游其森壓根沒想過她會提分手,毫無預兆的。

但似乎這一天,從他在三中體育館吻她那一刻起,就早已註定了。

那個周末,他自己駕車到南州,是為了和她提前過聖誕。可她突然聯系不上,電話、微信通通石沈大海,游其森又產生高考前夕那種要失去全世界的荒誕恐懼。

就在游其森忍不住要鬧到她們學院輔導員面前時,電話是從澱城打過來的。

她哭得嗓子發啞,氣若游絲,墓園的風像鬼嚎,一陣才去一陣又來。

“對不起,游其森,我們分手吧,我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我爸死都沒來得及懲罰那對狗男女,一想到這裏,我恨透我媽是婚姻的背叛者,我恨死她了,可我自己其實也做了感情的叛徒。我也恨焦顯平,一開始,我註意力全在我媽身上,但我後知後覺,焦顯平一直愛慕我媽沒忘記過她,他早有想法破壞我們的家庭。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太晚了,你恨我吧討厭我吧,我讓你也做了人人喊打的角色,我不想最後我也恨你……”

蘇冷語無倫次,但游其森聽懂了,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全身發麻,漸漸有了僵木感。

他保持鎮定,讓蘇冷等他,哪怕是分手也要好好作別才行。

見她之前,游其森到藥店買了創口貼,把中指的紋身遮起來,蘇冷一下就註意到,紅腫的眼又湧出清淚。

“你受傷了嗎?”

紋身本來就是一個受傷的過程。

為她紋身更是。

游其森點了點頭,“會好的。”蘇冷突然放聲哭出來,像小孩一樣撕心裂肺,一直在說“對不起”。

游其森把她抱在懷裏,像前年到鎮上接她那晚,擡頭看到了月光一樣的路燈,有雪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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